故乡的路早就成了浇筑的路面,连同乡亲们门外的小路都成了水泥路面,还建设了村村通公路,再也不用乡亲们面对下雨后的泥泞路面了,也不用面对干燥的坑洼不平的路面了。只是大公路仍然是沥青浇在上面的路面。
童年的我们没有什么玩具,看到什么就玩什么。搓了泥球,晒干了,用弹弓打鸟雀。还会用牛皮纸糊了风筝,扯着长长的线,放到天上。用纸叠了四角包,在地上摔。还会用火柴皮放在地上摔,用手呼扇。
到学校去的时候,我们会用水瓶子泡干粉,泡软了,吃掉,水也就被喝掉了。
不过,当我们发现大公路被撬开,弄得东一块西一块的时候,就知道路面要修理了。
原来的路面已经有了很多的裂缝,大车过的时候咣当咣当响个不停。有拖拉机拉一车新砖,过大马路的时候,颠簸几下,就掉下两块砖来。开车的人浑然不觉,我赶忙上去,捡了两块砖,带回家里。我爹摸着我的脑袋说,就得这样,以后过日子不愁。
十字路口曾经撞死过人,可能源于视野不开阔。也可能是命中注定,因为后来人们说过,开车的是个男的,快到十字路口的时候,总是听到耳边有女人哭泣,就吓得不敢开车了。旁边的女人说,我来开。
女人开车,刚到了十字路口要拐弯的时候,突然发现车前出现了一个横穿马路的妇女,刹车已经来不及了。只听猛烈地刺耳的刹车声响彻云霄,横穿马路的妇女被撞飞了,落地的时候,脑袋先着地,摔出来一块青紫的脑子。
我们路过的时候,看了一眼,恶心得吃不下饭,睡不着觉。
路面维修并不是因为十字路口撞死人了,就是撞死一百多人也不会维修。只有有关领导说一句,路面该修了,马路才会获得维修的机会。
过我们村的大马路就获得了这样的机会,不知道是哪位领导开了眼,也不知道是谁看准了这块路面,反正坑洼不平的路面被铲掉了,在上面扔了厚厚的一层土,接着就是轧路机过来,轰轰隆隆的,把路面压得很平整。再往上面扔了一层细密的小石子,都是石头碾碎之后制成的小石子,哗啦啦倒在路面上,铺平整了,再用轧路机压平整了。
我们放学的时候,正是中午,路面上已经铺了厚厚的沥青。那倒沥青的车油渍麻花的,四周都是黑黑的沥青,还散发着烧焦了沥青的味道,刺鼻子,难闻。
喜欢闻汽油味道的人可能会喜欢闻沥青的味道,因为沥青加热之后,冒着黄白色的烟,除了有股烧橡胶的气味,就是有股烧汽油的味道。
我就喜欢闻烧汽油的味道,追着汽车跑一段时间,就是为了闻汽车尾气。不知道为什么汽车尾气的味道很好闻,别人却并不觉得好闻。
沥青铺到路面上,黑色的,粘稠,还不能在上面骑车子,以免被粘住了,动不了地方。
乡亲们不管那些,只要路面有了沥青,就能走路。他们从地里回来,走在沥青路面上,即便被粘脱了鞋,也不会骂人,反而觉得好玩。毕竟,他们已经被路面折磨太久了。即便修理路面,也要耗费将近一个月的时间。这一个月的时间,他们就只能像黄花鱼一样溜边了。不能大摇大摆在马路上走,也不能骑着车子到处乱跑了。
好不容易盼着路面修好了,还不得在上面走走?即便让沥青粘住了鞋,也会把自己的脚印留在上面,成了一种纪念。可是,阳光太毒辣,不一会儿就把印有脚印的沥青晒化了,弄得沥青又开始粘稠起来。
我们骑着车子在上面走,听着沥青粘胶皮带的声音,“刺啦刺啦”的,就像撕扯一匹破布。这样的声音令人着迷,不停地骑车子,就会听到不停的“刺啦刺啦”的声音。
自行车胶皮带上沾了沥青,有的还粘了小石子,厚厚的一层,仿佛坦克的履带,走路都增大了摩擦力,并不能跑得很快了。我们用木棍刮了车带上的小石子,看着车带黑乎乎的,也就没什么原来的颜色了,连车带上的花纹都没有了。
什么时候是个头呀?车带上的沥青什么时候才能够磨掉呢?管他呢,以后的事交给以后,现在的事交给现在。
星期天的时候,我看到大雷拿了一个黑色的球,拳头那么大,软软的,很好玩。他说,从马路上扣一块沥青下来,就能弄成一个球。
我让他跟着,到马上边上扣一大块沥青。我怕看管马路的建筑工人逮住了,要揍我。不过,大雷说,他们早走了。
果然,路面已经修好,建筑工人也早就不知去向。大解放汽车在路面上过的时候,“刺啦刺啦”声音更大,就像一群人一起扯几匹布。马车跑过去的时候,马蹄子粘路面,声音一点都不清脆,而大胶皮车轱辘粘路面,“刺啦刺啦”的。那匹马肯定费了不少劲,但我们不是马,不知道马费了多少劲。
我弄了一大块沥青,软软的,像是面团,沾手,只能沾了浮土,在手里玩。大雷说,就像我娘的奶子。
我摸摸,也像我娘的奶子,但我们早就不吃奶了,只是说像。
后来,大龙手里有了沥青,小旦手里也有了沥青。
我爹不让我把沥青带进屋子,说那东西臭。沥青放在屋外面的台子上,遇到太阳炙烤,很快就化了,我却不知道沥青能干什么。
我爹要铲了沥青,到房上修补裂缝。可是他始终没有时间,也看不起我那点沥青,就始终没有动。
大雷用一根竹竿子,上面沾了一个沥青球,拿着竹竿子到房顶上,照着树上伏着的知了点过去。那知了还没察觉,就被粘住了。大雷赶忙把竹竿子缩回来,伸手摘了粘在沥青上的知了。那知了“唧唧”叫着,背后还带了一块粘稠的沥青。大雷用他娘缝衣服的白线绑了知了的大腿,把知了扔到空中。知了以为获得了自由,“唧——”地一声就要飞走。可是,飞了一小段才知道,大腿被绑着呢,而大雷跟着知了跑一段路,直到知了没劲了,落到地面,才用绳子把它从尘埃提起来,只见知了的爪子抓着一些柴禾棍儿,却不再叫唤。
我拿了带了沥青的竹竿子去粘知了,却总是让知了逃跑。手抖,距离掌握不好,要不就是大喊大叫,让知了听到了,也就无功而返了。
我们用高粱杆当箭,用竹皮当弓。用绳子绑了竹皮,弯成弓的模样,拿了高粱杆来射箭,却总是觉得高粱杆太轻,不能命中目标。于是,我们在高粱杆前面弄了一个沥青小疙瘩,要射大树的时候,张弓搭箭,射出去,只要射中大树,就能粘在树上,粘一会儿就掉下来了。
我们还要把箭射向天空,掉在哪里就是哪里。于是,白铁井盖上有了黑色的沥青痕迹,自行车座上有了黑色沥青的痕迹,墙头上、房上都有了黑色沥青的痕迹。平射的时候,门上也有了黑色沥青的痕迹。
鸡鸭的身上也有了黑色沥青的痕迹,狗身上也有,以至于狗见我们拿着弓箭,吓得掉头就跑,而不是摇着尾巴迎上来。
沥青能粘住风筝,但必须用很少的量,不然风筝就飞不起来了。
到现在才知道,浇筑的路面还不如沥青路面用得长久。大马路全都用沥青路面,而村里的小公路都是浇筑路面。
大马路通往北京,小公路通往家家户户。或许,以后也不会改变什么了。不过,沥青给了我们很多的快乐,我也没讨厌过那东西。